党明良
可能是老了的缘故，晚上的梦也多了起来。其中梦见最多的，就是老家。
老家，是做不完的梦，是断不了的牵挂，是一幅永远的水墨写意画。
清晨，我家那只跛脚的大黄狗追逐着一只猫，吠叫着跑过大门口；九爷爷跟在去南山上的老牛后面，嘴里叼着长长的旱烟卷儿，佝偻着身子沙哑地咳嗽；阵阵微风吹过南山坡上相互守望的杏树林，传唱着信天游；院子外的门场上，刨土土儿的光头娃娃，啃着酸杏儿吸溜着嘴，鼻涕眼泪抹了两袖头；黄昏里，母亲唤着儿女乳名回家吃饭的声音，在袅袅炊烟里或急或缓地游走……
梦醒后，才知是又一次梦回老家。
关于老家唯美、温馨的画面，随着岁月的流逝，早已远去了，只剩下了发黄的回忆。昔日不再，每每这样想起，就有丝丝缕缕的伤感萦绕心头，久久挥之不去。这也许就是常说的乡愁。大概人都这样子，年轻时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，在他乡即使有想念也咬咬牙，迟迟不肯回去。总有一天，直等到这乡愁累积、发酵到沉甸甸无法投递的时候，老家已不是原来的样子。
我家的老院子、老屋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闲置着，且常年挂着门锁。而就在去年，村子里开始了新农村改造建设。因为要盖新房子，老院子、老屋都被拆掉了。
因此这两年，每次脑子里冒出回老家的念头，会有所纠结，内心有些挣扎。只所以这样，是因为老院子、老屋不在了，回去后，看到在老屋基础上新建的房子，总觉得空荡荡的，心，没有了着落。前几天，因为再一次做了老家的梦，终于下决心回了趟村子。来到村子里，眼前的老家，比去年又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村里大大小小的路都硬化成平整的水泥路面，各家各户的新房子都先后盖了起来。红砖青瓷瓦的房子，贴着瓷砖的墙面，看着洋气。各家也都统一的砌了砖围墙，按了铁大门，也显得气派。村容村貌今非昔比，变得比以前整齐、崭新多了，会让人有今夕何夕的恍惚。
而我，这一次回到村子，来到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，竟然在第一时间有些找不到自家院子的困惑和迷茫。
迟疑着走进院子，环顾四处，一切变得不再熟悉。看不到过去的痕迹，内心难免惶恐，慌慌地闭上眼，努力搜索记忆里关于老屋的细节。慢慢地，遥远而温馨的画面翻涌而来：燕子筑过巢的屋檐，父亲坐着抽闷烟熬罐罐儿茶的炕头，母亲忙碌着进进出出的厨房，贴过我写春联的门框，以及院后兄弟一起栽的几棵杏子树……
一睁开眼，这些，都不在了。永远的不在了。
随即，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溢了出来，涩涩的。我晓得，老院子老屋承载了我们太多太多往昔的痕迹：一家人平凡日子里的点点滴滴，有欢乐和忧伤，也有汗水和眼泪……这些，都随着老屋被拆掉时的倒塌，被永远尘封在记忆中。
寒冬已过，春天如约而至，季节不紧不慢地按自己的节奏轮回。“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”。时令虽是桃红柳绿的季节，可终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。在自家院子里，在新建的房子里，我竟没有感觉到欢喜和温暖！故而，竟不想在老家再多做些停留。想要走了，确切地说，像是要逃离！
透过车窗，回望身后的村子，似乎再不像以前那样，有一股无形力量用力地牵绊着我的脚步，扯拽着我的神经。
老家在身后越来越远，心里泛起无法言状的失落和伤感。
老家的确变了。钢筋和水泥让老家的房子变得坚固，让老家的面貌变的千篇一律的整齐和崭新！可在这坚固、整齐和崭新里，却也散发着坚硬和冰冷，也流露着单调和空洞。这坚硬和冰冷，让回忆少了温馨，多了缥缈；这单调和空洞，也让老家成了回不去的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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